第一天,
—几块硬如顽石的压缩饼干、几包葡萄糖冲剂和宝贵的碘伏绷带,在稀薄刺骨的空气中跋涉。
每一步都深陷于及踝的灰雪混合物,拔腿如同从粘稠的泥潭中挣脱。
小雅的高原反应在失去颠簸的摩托后猛烈反扑,头痛欲裂,恶心呕吐,
小小的身体蜷缩在沈舟怀里,轻得像一片随时会飘走的羽毛。
沈舟手臂上未愈的伤口在恶劣环境下隐隐作痛,每一次用力都牵扯着撕裂感,
而长时间背负小雅更让他的手臂麻木僵硬。林默走在最前,削尖的树枝作探路杖,
浑浊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低垂的暗红天幕。那架深灰色的无人机,
如同盘旋在头顶的秃鹫阴影,“嗡——嗡——”的催命符时近时远,从未消失。夜晚,
他们蜷缩在风化岩穴的深处,点燃从摩托残骸中翻出的最后一点固体燃料。
微弱的火苗在寒风中剧烈摇曳,拼命抵抗着无孔不入的严寒,带来的暖意聊胜于无。
小雅在沈舟怀中冷得牙齿咯咯作响,嘴唇是骇人的青紫色。第二天,食物彻底告罄。
最后一点葡萄糖冲剂化成冰凉的甜水,小心翼翼地喂进小雅干裂的嘴唇。
饥饿感不再是单纯的提醒,它化作冰冷的毒蛇,噬咬着空虚的胃壁,抽干着双腿最后的气力。
灰雪虽停,狂风却卷起更细密的尘埃,形成呛人的“灰霾”。能见度骤降,即使口鼻紧裹,
灰黑色的粉尘也迅速堵塞了每一道缝隙,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砂砾摩擦气管的剧痛。
沈舟手臂的伤口开始红肿发烫,边缘渗出浑浊的脓液。他咬紧牙关不吭一声,
但蜡黄的脸色和额角不断滚落的冷汗暴露了炎症的凶猛。林默找到一处背风的洼地,
用所剩无几的碘伏为他清洗伤口。当冰冷的药液触碰到翻卷的皮肉,脓血混着污物流出时,
沈舟疼得浑身痉挛,喉咙里挤出压抑的呜咽。头顶的无人机似乎感知到他们的虚弱,
偶尔会挑衅般地降低高度,探照灯那冰冷刺目的光柱如同死神的指尖,
缓慢扫过他们藏身的区域,每一次都让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夜晚降临,
他们挤在一辆半埋于灰雪中的卡车残骸驾驶室里,用破烂的帆布堵住破碎的车窗缝隙,
分享着最后半块几乎无法咬动的压缩饼干。第三天或者已经是第四天?
小雅发起了可怕的高烧,小脸烧得通红滚烫,意识陷入模糊的谵妄,
只能由林默和沈舟轮流背负。沈舟的伤口炎症进一步恶化,
每一次迈步都像有烧红的烙铁在皮肉里搅动,受伤的手臂几乎完全无法抬起。
林默的嘴唇干裂出血,脸颊被寒风和裹挟的灰雪粒子割出细密的血口。
饥饿、寒冷、疲惫、伤痛、高原缺氧……多重酷刑如同无形的绞索,一点点勒紧他们的脖颈。
地图上的距离仿佛成了永恒,永远也走不完。就在沈舟眼前阵阵发黑,双腿如同灌铅般沉重,
几乎要跪倒在地,林默也感到视线模糊、天旋地转之际,伏在沈舟背上的小雅,
出了一声微弱到几乎被风声吞没的呢喃:“……光……”林默起初以为是高烧产生的幻觉,
但他强撑着几近涣散的精神,顺着小雅无力的手指方向,在灰霾弥漫的天幕下,
于远处一道山坳的阴影深处,捕捉到了一点极其微弱、橘***的光芒!那光芒如同风中残烛,
在绝望的灰暗中顽强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又被灰霾吞没。但就是这微弱的一闪,
如同劈开黑暗的惊雷,瞬间点燃了三人心中濒临熄灭的求生之火。
求生的本能压榨出身体里最后一丝潜能。他们互相搀扶、拖拽,
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叶灼烧般的剧痛和浓重的血腥味,
朝着那点微光,如同朝圣般跌跌撞撞地挪动。头顶无人机的嗡鸣似乎变得更加清晰,
如同死神贴在耳边的低语。当他们终于踉跄着冲出最后一道遮挡视线的矮坡,
一头栽进相对背风的山坳时,
点橘黄的光源终于变得清晰可见——一座低矮、敦实、仿佛与背后岩壁融为一体的石头小屋。
唯一的小窗糊着厚厚的、发黄起皱的油毡纸,那点象征着生命和温暖的橘黄光芒,
正顽强地从缝隙中透***!小屋门口,覆盖着厚厚积雪和灰烬,
几乎与背景浑然一体的——是一辆老式、笨重、布满铁锈,
却在此刻闪耀着救赎光辉的履带式拖拉机。希望如同强心剂注入濒死的躯体。
他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了小屋门口。林默用尽身体里最后残存的力量,
用肩膀狠狠撞开了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
热浪裹挟着浓烈的劣质烟草味、陈年汗酸、霉味以及一丝微弱的柴火气息扑面而来,
瞬间包裹了他们冻僵的身躯。壁炉里,
几块将熄的木炭散发着橘***的、令人心安的微光和有限却宝贵的暖意。
一个裹着厚重、油光发亮羊皮袄的老牧民,如同山岩雕琢的塑像,缓缓抬起头。
他脸上沟壑纵横,刻满了高原风霜的痕迹,一双浑浊却异常锐利的眼睛,
在跳动的火光映照下,警惕地审视着门口的不速之客。
他手中握着一杆枪管磨得发亮的老旧双管**,枪口微微抬起,带着不容置疑的防备。“谁?
!”老牧民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石在粗糙的地面上摩擦。“大叔!救命!
”沈舟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哭腔,抱着滚烫昏迷的小雅,几乎是跪倒在冰冷的泥地上,
“孩子…孩子烧得厉害!快不行了!
我们…走了好多好多天…求您…”老牧民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
缓缓扫过三人地狱归客般的模样——褴褛不堪、沾满灰雪血污的衣物,
冻得青紫开裂的脸颊和双手,沈舟手臂上被肮脏绷带包裹、依旧渗出深色痕迹的伤口,
林默眼中那混杂着极度疲惫、野兽般警惕和一丝祈求的复杂眼神。短暂的沉默,
如同凝固的冰。终于,老牧民手中的**枪口,极其缓慢地向下垂落了几寸。
他用生硬、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语,朝着壁炉方向抬了抬下巴:“近火。关门。
”他浑浊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石墙,投向山坳口的方向,声音压得更低,
带着一种洞悉危险的寒意,“外面…有狼。还有人,盯着。”林默的心脏猛地一紧,
迅速回身,用尽全力关上那扇沉重的木门,插上粗糙但结实的木栓。
他立刻扑到那扇糊着油毡纸的小窗前,用颤抖的手指小心地捅破一个小洞,向外窥视。
山坳口,风雪虽未停歇但已小了许多。两辆深灰色、如同幽灵般的越野车静静地蛰伏在那里,
引擎盖上升腾着淡淡的白气。
几个穿着黑色防寒作战服、戴着防毒面具、装备精良的身影如同冰冷的雕塑,
依托车身作为掩体,黑洞洞的枪口,无一例外,精准地指向这座小小的石头堡垒,
正是那些如影随形的特派员精锐。那架深灰色的无人机,如同最忠诚的猎犬,
悬停在边界线这一侧的低空,机腹下那点微弱的、稳定的红光——激光定位信标,
如同无形的绞索,牢牢地锁定着石屋。就在这时。“呜——呜——呜——!
”一阵凄厉、尖锐、如同防空警报般的恐怖长鸣,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山坳的相对宁静!
声音的源头,赫然来自山坳另一侧、更高处的一道锈迹斑斑的铁丝网和界碑!
界碑上用刺目的红漆刷着几个大字:“军事管制区边界-严禁逾越!
”伴随着凄厉的警报声,界碑旁一个不起眼的岗亭顶部,
一盏血红色的警示灯开始疯狂地旋转闪烁,将周围飞舞的灰雪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红光。
那几个原本似乎准备有所动作、包抄过来的特派员身影猛地一顿!
为首者迅速对着耳边的通讯器急促地低吼起来,似乎在急切地确认或争辩着什么。
他的肢体动作瞬间变得僵硬而充满顾忌,充满了被无形束缚的愤怒。
他们停在了距离石屋不足五十米的地方,不敢再前进一步。
老牧民不知何时也无声地凑到了窗边。
他看着界碑方向那疯狂闪烁的红灯和铁丝网后风雪中隐约矗立的几个模糊人影轮廓,
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冰冷的嘲讽。他用生硬的汉语,指着界碑,一字一顿,
如同陈述一个高原上不容置疑的铁律:“那…那边。他们…不敢过线。”他顿了顿,
羊皮袄下的身体似乎挺直了一些,声音带着一种高原人特有的、面对强权的平静蔑视,
“线那边…是‘鹰巢’的地盘。过线…要死人。”他补充道,语气加重,
仿佛在强调一个更可怕的现实,“‘鹰巢’…比狼狠。”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
界碑另一侧、风雪弥漫的山坡上,
那几个模糊的身影轮廓似乎只是随意地调整了一下站立的位置,
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杀气,隔着风雪和铁丝网,无声地弥漫过来,
笼罩了整个山坳口。他们没有亮出任何武器,但那沉默的威压,
比任何明晃晃的枪口都更具震慑力。包抄的特派员僵在原地,如同被冻住的冰雕。
为首者对着通讯器又急促地说了几句,语气充满了压抑到极致的狂怒和不甘。他猛地抬起头,
透过防毒面具的目镜,死死地盯着石屋的方向,
尤其是窗户后林默和沈舟模糊的身影(他无疑认出了目标特征),那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冰锥,
恨不得将他们洞穿。最终,他极其不甘地、狠狠地向后一挥手!
那两个试图包抄的队员迅速后撤。所有特派员动作利落地撤回越野车旁,依托车身作为掩体。
他们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如同守候在羊圈外的饿狼,隔着那条无形的、却代表死亡的边界线,
死死地盯着石屋,如同等待猎物自行走出庇护所。头顶的无人机,依旧悬停,
激光信标稳稳地钉在石屋上,无声地宣告:你们跑不掉,我们就在这守着。
石屋内短暂的喘息被窗外无形的对峙压得窒息。
壁炉的微光驱不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笼罩心头的阴云。老牧民默默添了柴,火焰稍旺,
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毫无波澜。他翻出些风干的肉条和粗糙的糌粑,一言不发地分给三人。